在希望的田野上父亲的石磨

2023/9/17 来源:不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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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,村里盖大队部。由于父亲在修胶莱河时生了一场奇特的伤寒病,打针吃药不管用。相邻地段的平度北山大队一个姓保的社员见状,介绍了一个也非常怪哉的偏方:在病人身上扎一针,拧一把,等扎遍全身,把全身拧得布满青肿时,不承望却治好了父亲的病,于是父亲就为我认下了这个干亲。基于这层关系,村里就派父亲带人到平度北山拉石头。父亲找到干亲,由干亲出面作保,找好山石地段,安排人分头起石、拉石。由于路远,一天只能拉一趟,父亲就住在干亲家里,顺便照望着起好的石头。期间空闲就跟着干亲选了一块磨石,学着打了一副小石磨。

小石磨分为上下两页,下页中间装有一个短的立轴做磨契,上页中间有一个相应的空套,两页相合以后,下页可以固定在磨台上。两页相对的一面,留有一个空膛,当磨膛,膛的外周凿成一起一伏、纵横有规律的磨齿,豆类通过上页的磨眼流入磨膛,随着石磨的旋转,豆类在磨膛里迂回旋转,分流进槽沟,最后被研磨成浆末,顺着磨齿的缝隙流淌出来,就拿勺子刮到专门的饭盆里。

那个年代,村里都很贫穷。父亲上有老父母,下有我们兄妹仨,全家只有父亲一个全劳力挣工分,七口之家,五张嘴只会等饭吃。

生活的拮据,可想而知,饭菜的单调,不言而喻。好在生活的艰辛练就了父亲心灵手巧,父亲跟干亲学会了用石磨磨豆浆,做豆腐(做豆腐分做大豆腐和馇小豆腐。大豆腐要拿出渣但不搁菜,小豆腐要放菜不用拿渣)。于是,父亲就用石磨磨制的豆浆改善生活,为单调的餐桌增香添味,时常打打牙祭,犒劳一下我们。

石磨豆浆的馨香余韵袅袅,父亲磨豆浆的情景历历在目,让我回味无穷。

父亲说磨豆浆要先清洗磨子,再把多半碗大豆浸泡后,沥去泡豆水,把泡软的大豆放入磨眼里,转动石磨,一会就磨出浆来。添加大豆时还要随豆定量进水,这样磨出来豆浆细腻而均匀。

磨完浆若做大豆腐要拿出渣来。将磨碎的豆浆放入添水的锅里煮沸,然后置入用细纱布做的布袋内挤压,把豆浆中的豆渣分离出去。豆浆通过滤布入盆,豆渣则留在袋内。豆渣还要用清水清洗两次。

最后再熬浆。加半锅清水,放进拿了豆渣的豆浆,煮开锅,有时会出现大量的白色泡沫“假沸”,再继续加热三至五分钟,真熟了,泡沫就会完全消失。舀入专门放好包袱的木盆里,点上卤水,把包袱系上,盖上木盖,再压上石板,等凝固后,就成了白白的大豆腐。物质匮乏的年代,只有过年父亲才做几道豆腐,招待来客,平常是不舍得做大豆腐的。

取出的豆渣营养少不说,还粗拉嗓子不好吃,村人没有吃的,就煮熟了用来喂猪。但是“萝卜青菜各有所爱”。过去高密就有一个县长的娘对豆渣情有独钟,可能是以前家里吃不上饭,觉得豆渣能吃饱就很享福。因此最爱吃豆渣,几乎每餐必有豆渣。县长至孝,每当打听到有人家里在做大豆腐,就亲自登门为娘求要豆渣,拿到豆渣,县长照例要付钱,人家就说,喂猪的东西,还要什么钱?

那个年代,蔬菜少,村里就集体种大萝卜。等冬天出萝卜,队长就在地里按人头直接分到户了。全村人望着一堆堆青、红萝卜,喜笑颜开。计划经济时代,分东西就跟过年似的,令人兴奋。拿回家的大红萝卜、大青萝卜一时吃不完,怕冻坏了,就放进地瓜窑或埋在地里,能吃到来年青黄不接的春天。剩下的萝卜缨就馇小豆腐,味道鲜美,是农人独特的犒劳。

每次,依偎在父亲身边,看他悉心磨豆腐,顿时肚子支喽支喽叫起来,真是一种期盼和享受。父亲将小石磨洗刷干净后,放在铺着干粮布的饭桌上,然后在石磨上方的磨眼里,放进一小勺豆子,就均匀慢速地转磨起来。转两圈就添一勺豆子,再加点水,几圈下来,就看到细腻的豆浆从磨缝里汩汩地流淌出来,父亲就用勺子刮进专门的小饭盆里。这一连串的动作,父亲做得得心应手,娴熟至极。他从容淡定地转磨着,时不时把溢出的浆沫刮到盆里,我舔舔嘴唇,都嗅到了鲜润的豆香。

顶多半个小时,磨浆就完成了。父亲把刮了小半盆的豆浆倒进锅里,让我舀满半锅水,开始点火拉风箱,半锅豆浆大约煮上二十分钟,豆香就飘溢满屋。再放进切好的萝卜缨子,在锅边上烀上高粱饼子锅贴。锅贴不能贴早了,贴早了,锅边不热,锅贴就滑下锅底,成了粘粥了。过了“假沸”关,稍微住住火,掀开锅盖,小豆腐就熟了。舀口汤品尝,沁人心脾,鲜嫩清香,味美至极。我们一家人围坐在桌前,大碗喝着,小口品着,吃着表面带豆浆糊糊,底面有嘠渣的高粱饼子锅贴。吃完了,我们兄妹仨互相掀起棉衣,比比圆圆的肚皮,再圈起指头弹一弹,问问西瓜熟不熟,那一份甜蜜至今萦绕脑际,没齿不忘。

父亲说馇小豆腐用“七七毛”(七七菜)最好。七七毛坡里多得很,上坡干活带个架筐,上下工路上抽点工夫,顺手就能割满一大架筐,馇一次小豆腐用不了。七七毛小豆腐味道鲜,吃得饱,过去叫穷人饭。

后来,我跳出了农门,考上了山东农业大学农村金融专业,毕业后在县城里安家落户。生活条件好了,有了儿子,爱喝豆浆,就买了豆浆机,用起来熟能生巧,方便快捷,父亲的石磨逐渐成了遥远的回忆。

再后来,父亲老了,磨不动石磨了,石磨只好被闲置起来。一次村里下暴雨,冲坏了屋墙,小石磨就被垒进了院墙。

父亲时常受年轻时修胶莱河留下的“老寒腿”的折磨,打针吃药不顶事,每天步履蹒跚。邻村有个“半仙”,据说能掐会算,打听到父亲有腿病,就“毛遂自荐”,上门为父亲看病,酒足饭饱后,掐指算了一下,说腿病是因为院子影壁墙下压着了磨盘,所以腿沉,抬不起来,只要把磨盘挖出来,高放着,腿病才能好。父亲病急乱投医,就信了,找人果然挖出来那两磨盘,放到墙头上,但腿病却没丝毫好转,一时成了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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